雪的依萍让众生颠倒的时候，我还只是一个无名小镇上，无知无识、懵懵懂懂的小孩。
仿佛每个人的童年都象是一场甜美的酣梦，不知不觉却又昙花一现样的短暂和魔幻，连同梦呓般我念想的故乡，熨贴在心上，勾起几许酸楚惆怅却又无限的芬芳、、、、、、
我的故乡，是西南地区一个寂寂无名的小镇。每到深秋，就是烟雨蒙蒙的季节。
雨总是一直绵绵地下，但也不很大，仿佛是浓的化不开的雾，终于承不住那多余的一点点重量，才轻盈地从半空中洒落下来、、、、、、在喧嚣的白天，你只看到自家的屋顶、草丛、叶上和乡间的小道慢慢地潮湿了，象是不知不觉中被渡上了一层水彩，水水的，油油的。只有在万籁俱寂的夜晚，侧耳倾听，才隐隐地听到蚕食一样沙沙地轻响。
我喜欢在这样微雨的季节里，不带雨具，在故乡小镇的深巷里漫行。细雨好像被碾碎的无数细小琐碎的杨花，轻落在你的衣襟、发间、眉尖、唇边、、、、、、仿佛这已不是深秋，而是 “飞絮淡淡舞起，轻裳浅浅妆成”带着些春的韵致。
故乡有一句俚语，揶揄那些不喜欢打伞，平白里爱寻愁觅恨的人——“你偷白糖去了？”听着有些儿俗，也有些不着边际。仔细地思量也别有一种野趣，每每听到总不觉莞尔。大凡“偷”者，大概的乐趣不外是白白地占了，又有侥幸逃脱的窃喜吧？白糖是不值去“偷”的，我不过是白白占了一点大自然的霏雨朝露，偷来了一些儿的诗情画意，心中的那份喜悦倒是如出一辙的。再看看你的身上、发间那一粒粒细小的雨滴，还真象白砂糖。巴人一向不乏灵慧诙谐，语言的风趣幽默由此也可见一斑。
南方的雨和北方的雨到底不同。因为没有风，虽有一些凉意，但是也不怎么寒冷，就象含愁的紫丁香，虽然有些愁怨，到底没有凛冽和肃杀，反倒有些温韵。低低的屋檐下，那凝结的一滴，是酝酿了许久许久，才有一颗“啪”的一声响，敲在冷硬的青石板地上，犹如情人的眼泪，清晰地，还带着些悲伤，如数遥远的更漏，漫长又悠远、、、、、、
在这样的雨季里打着雨伞不是有点煞风景吗？
其实也不然。
N年前的小镇，有几十户居民，不管是普通人家还是深宅大户，都是一律的青砖灰瓦，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两旁，是一家紧挨着一家，鳞栉节比，犬牙交错地居住着。而故乡的小镇上出产最多的雨具是一种笨拙的木制大黑伞，木制的柄和伞架，墨黑的伞布。每当烟雨蒙蒙的时候，撑着这样的伞，走在巷道深深的小镇上，那泛青的青石板路上，也如同走在一副水墨山水里。
一条小河由东至西，曲折蜿蜒地从小镇的中间穿过。河水清且浅，每到凌晨3、4点，河面上会传来“扑通！扑通”的声响——那是早起的居民，正用木桶打早上的第一桶清冽的河水，木桶扑打河面，发出的声响。只不过通常你都是无法享受到这样的乐音。大概那个时候，你还在熟睡的梦乡里，只有清晨你漫步街头，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，小镇的青石板路上，已经被印上了两道隐隐的水痕。河面上没有乌篷船，小镇上的人，喜欢通过河面上的小桥穿梭往来，不然，你会以为这是到了传说中的乌镇；也或者，你也和戴望舒一样期待一个丁香般的姑娘，撑着油纸伞走进这来深深的“雨巷”、、、、、、
那时<烟雨蒙蒙>的歌，正在这小镇的深巷里传唱，姨家的表哥无音不全却成天地哼着。只是那时的我，正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年龄。
“人生聚散总无因，不愿相逢却又相逢、、、、、、”对于这样的聚散离别，人力所不能承受的那份欲说还休的沉重和无奈，对于还只是一个孩子的我来说，人生也只是一天又一天重复相似却美好如梦的浑浑噩噩：也许正巴望着爬高的玩伴，从不高的树上掏鸟窝，捉小鸟以慰童心；也或者正和别家的小孩为了争夺心爱的玩具正玩玩打打、哭哭啼啼、、、、、、
离开小镇N年。在异乡，当熟悉的乐音在耳畔响起，如同深埋地底的一瓶老酒，打开了一个小口，立刻飘着醉人的醇香和隽永，一如多年未见的老友，在熟悉的路口等我、、、、、、
对依萍的感情由来已久，久得可以用快要遗忘来形容。
记忆的浪花总如同夏夜里萤火虫的微光，闪烁着又凋零着、、、、、回忆里总铺陈着悲、喜、柔情和苦涩的惆怅：浮光掠影的人世间，人与人是有着某种神秘的、相似的联系吗？是不是在另一个时空，即使只是虚幻的梦里，有着如同自己一样的那么一个人存在？
骄傲的、敏感的、凶狠的、尖锐的、任性的、固执的、同时又脆弱多情的女子——依萍，如同我赖以生存的空气，存在于我的周遭——熟悉又让我无限向往，又如同是看到另一个世界的我，在滚滚红尘里挣扎。
其实你一直都不是强者。
没有人注意到，你只是一个一夜长大的孩子，一个被迫过早面对复杂人生的爱恨情仇而茫然无措、怏怏不乐的孩子。
母亲不是最善良隐忍、温婉深情的吗？为何父亲的皮鞭却无情地落在了她的身上？
你愤怒吗？疑惑吗？善良和隐忍难道有错吗？温婉深情得到的回报竟是被遗弃和被鞭鞑吗？
李副官不是最赤胆忠诚，义气拳拳的吗？为何却是被人逼迫到流离失所、近乎家破人亡?
你难道不应该愤怒，不应该疑惑？
那时的你，才不过8岁。没有人教你，你该成长成什么样的人。
8岁你和母亲就被人赶出家门，8岁就要学着保护受气的母亲，8岁就要学习着怎样在憎恶自己的人的眼皮底下讨生活、、、、、、你早熟又敏感，愤怒又不解，伤心又无可奈何、、、、、在一夜之间，小小的你强迫自己长大成人——小豹子的天性复活，你骄傲又美丽、敏捷又轻盈、勇敢又狂暴、冷酷又凶狠，狡秸又无情、、、、、、虽然你一直都不是个无情的人。
但是你却开始了你的复仇。
你举起了复仇之剑，砍向的却是你的至亲。
在你挨打受伤，跌倒在地需要一双手臂搀扶和呵护的时候，没有人告诉你，你风度翩翩和眴温柔的兄弟姐妹们爱你，他们总是在你受伤的身体上再加上一脚，在你支离破碎的心上再给插上一刀、、、、、、
在你饱尝饥馑严寒的时候，没有人告诉你，你住豪宅吃珍馐的父亲爱你，他总是在你最需要他的慈悲的时候残忍地践踏你鞭鞑你。
在你遭受不白之冤，遭受姨娘的白眼和父亲的皮鞭的时候，没有人，即使是你知书达理聪慧文雅的母亲也没有能力保护你，告诉你，你是最无辜最纯洁最美好的孩子。
没有人告诉你，原谅和宽恕他们，即使他们曾经无情地抛弃过，伤害过，甚至压榨过你，就是宽恕自己。
没有人告诉你，不管你炙热的真情和难于人言的落寞是基于多么荒诞无稽的谎言，没有人告诉你，你只要稍微低一下你高傲的头，你温文尔雅善良多情的爱人就会重回你的身边。
因为你不懂，宽恕需要理由；你不懂伤害别人的同时，其实，最后，受伤害最深的，还是你自己、、、、、、当你狠狠地怒视别人的时候，其实没有人知道，你只是不快乐的，被伤害的。没有人看到你转身离去的背影后的踯躅、彷徨、累累的伤痕和绝望的泪水。
一切仿佛都是你的错。
即使如此，依萍——你依旧象钻石一样宝贵，象星辰一样顾盼生姿，熠熠生辉。即使你成长坎坷，却难得的美丽和善良。即使你处境艰难，却依旧自尊和骄傲。即使你柔肠百结，肝肠寸断，却依旧潇洒地挥手，从容地告别、、、、、、
我之于故乡，如同依萍之于烟雨。不回故乡，其实与心情无关。只不过，早已冥冥地有着预感，水墨山水样的小镇，连同所有关于童年、故乡、依萍及种种往事，早已距离现实的周遭渐行渐远。
抗罗袂以掩涕兮，泪流襟之浪浪。天若有情天亦老，何况卿本多情？我知道，终于有一天，我会站在时光的巨轮上遥遥地回望，那一片烟波浩淼处，是不是我的故乡？
2007-11-18 作者：你眼中的泪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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